這支帶著滿腔悲憤和必勝決心奔襲而來的晉🆕🈷軍并未冒然發(fā)動攻勢，而是先行將大營扎在了距離葭州三十里外的劉家山。大周軍隊(duì)多以步兵為主，以步兵去對陣身形壯碩、弓馬嫻熟的韃靼騎兵本就處于天然劣勢，更何況還是一🤷👫🎧支遠(yuǎn)道而來人困馬乏隊(duì)伍，故此一戰(zhàn)只能智取，不可強(qiáng)攻。
沈思將麾下士兵分為三隊(duì)，各由一名正將軍率領(lǐng)著輪番跑去韃靼營前仰攻挑釁。可一旦韃靼人殺將出來，他們又立刻鳴金撤退，化整為零，利用對地形的熟悉迅速遁入葭州附近重重疊疊的山林之中。騎兵是更適用于平原作戰(zhàn)的兵種，進(jìn)入山地后會因?yàn)轳R匹的速度受限而威力銳減，再則兵法有云，逢林莫入，窮寇莫追，韃靼人唯恐會中埋伏，所以并不敢輕易追擊。然而不等韃靼人返回營地舒舒服服喘上一口氣喝上一口水，第二隊(duì)晉🏹⤴🗑軍緊接著殺到，待韃靼人披掛齊整🌽🕳再次出陣，晉軍又腳底抹油遛得無影無蹤了。
起初韃靼人猜不透沈思在打什么主意，因此并不敢掉以輕心，可隨著晉軍早晚不定、晝夜不停地每日騷擾下來，韃靼人🛍🧤愣是被攪得暴跳如雷卻又無計可施，眼看他們應(yīng)戰(zhàn)的陣型越來越散漫，反擊的速度越來越敷衍，對晉軍的警惕性也越來越低，沈思知道，時機(jī)快要到了。
與此同時沈思也在細(xì)心留意著天氣的變化，直至第七日，他發(fā)現(xiàn)天空中布滿了黑灰色的碎云，且一陣陣隨風(fēng)🚿📔涌動，民間諺語有云，“黑豬過河，大雨滂沱”，這是暴雨來臨的征兆，時機(jī)真的到了。
果然，是夜狂風(fēng)暴雨，電閃雷鳴，山林呼嘯，天地間只剩下了一片翻滾涌動著的黑潮。午夜子時，晉軍故技重施又跑去韃靼營地挑釁了，韃靼人不堪其擾，紛紛從睡夢中爬起，滿口臟話叫罵著沖了出來，他們以為還會像往常一般，只消稍稍嚇唬嚇唬那些矮小單薄的漢人士兵，像趕綿羊一樣把他們統(tǒng)統(tǒng)趕進(jìn)山里去，就可以安心回營補(bǔ)覺🤪🈺😃了，可這一次完全出乎他們的預(yù)料，眼看馬隊(duì)漸漸逼近，那些晉軍竟都穩(wěn)穩(wěn)站在原地，擺著整齊的陣型，巋然不動，目光堅毅，嚴(yán)陣以待，視死如歸。
排在最外圍的是弓弩手，隨著主將一聲號令，開弓搭箭萬矢齊發(fā)🕑💨，箭簇帶著一道道寒光劃破雨幕向敵軍拋射而去，道路泥濘濕滑，本就極大減緩了騎兵的沖鋒速度，再加上雨水的干擾和箭陣的阻擊，騎🕝🗡🍂兵最引以為傲的攻擊力生生卸去了一大半。
眼見兩軍相距已不足百步，弓⤵弩手被撤去，轉(zhuǎn)而以革車取代之，騎兵不敢直接撞擊鐵甲重車，只能紛紛勒住韁繩。領(lǐng)頭的士兵駐足不前，后方的士兵又不斷推擠，人碰🤪🆑🎫人，馬撞馬，隊(duì)伍霎時亂作了一團(tuán)。
就在此時，隱于革車背后的晉軍士兵如鬼魅般飛身躍出，“刷”地亮起長刀，彎腰伏背，左揮右砍，刀刀🐕斬向敵人的馬腿，直待戰(zhàn)馬嘶鳴著栽倒在地，韃靼人跌落馬下，即刻便會被四🛫🔖⛅面八方刺來的長刀開膛破肚一剖為二。
那刀改良自唐代的🕺🐓🍼陌刀，刀柄長而厚重，舞動起來虎虎生風(fēng)，吹毛立斷。雨水濺落于刀鋒上，激起一陣令人戰(zhàn)栗的細(xì)微顫音，所到之處人馬俱碎，血肉橫飛，無可生者🥗🦊。
直至許多年后，人們談起那晚的葭州之役仍舊心有余悸，往來貨商也從不敢單獨(dú)從城外的小路經(jīng)過，據(jù)說每個雷電交加的雨🥪🗣🤮🌾夜，那片山谷中便會響起兵器碰撞與人馬交戰(zhàn)之聲，鬼哭狼嚎，毛骨悚然。
那場慘烈的激戰(zhàn)一直持續(xù)到凌晨，后來雨停了，喊殺聲消失了了，東方天地交際處的云層艱難綻開一絲裂隙，灰白色的微光緩緩傾瀉下來，放眼望去，目之所及一片刺目鮮紅，扭曲的尸體，殘缺的馬匹，散落的兵器，凌亂的箭簇，倒伏的旗幟……地上🐖🍊流淌著黏膩而濃稠的血漿，連禿尾河的河水也被染紅了，空氣中漂浮著令人作嘔的腥臭氣息。
仗打贏了，葭州奪回來了，沈思那顆賭在軍令狀上的人頭也保住了，可沒有人歡呼雀躍，沒有人擊節(jié)而歌。他們只是默默搬運(yùn)著尸體，默默🎍將自己的兄弟埋葬，又點(diǎn)起大火將敵人全部付之一炬。濃煙滾滾，遮天蔽日，籠蓋四野，火焰咆哮著將那些殘肢斷臂吞沒腹內(nèi)，焚為灰燼，又隨風(fēng)吹散?；蛟S此刻的葭州，就是一座陰霾之下的巨大墳🎒🤶🛫墓。
火焰燃盡，人們將殘存下來的🎸✨🗻骸骨清理到一處，堆砌成了一座無名小山，沈思名人在山下立了一座石碑——犯我大周者，必喪于此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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韃靼人在葭州吃了個大敗仗，剩下幾名殘兵游勇狼狽地逃回了榆林衛(wèi)，在休養(yǎng)生息幾日之后，他們又重整旗鼓，浩浩蕩蕩向著更南面的延州進(jìn)發(fā)⛄🔏💗了。
眼見韃靼人真的準(zhǔn)備避過晉原直取中原腹地，小皇帝終于坐不住了，朝廷即刻調(diào)派了西南大軍北上御敵，連🔑🐟衛(wèi)悠所率的柳氏部眾也被派去了💹⬅耀州布防。如此一來，晉軍倒是可💭🦊以松一口氣了。只不過韃靼人野蠻成性不尊教化，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會趁亂再犯晉原，故而晉王在交代好律洲軍務(wù)之后，便招了沈思一起趕往同州匯合，順便也想讓大軍好好休整一段時間。
💴🎁👑等到兩人再相見，已經(jīng)是初秋📿了。寒蟬凄切，層林盡染，長風(fēng)萬里，北雁南飛，晉原大地滿目蒼然之色。
許是分別得太久，經(jīng)歷的磨難又太多，面對久別重逢的沈思，晉王竟從頭到腳充滿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孩童般的依戀，無論行走坐臥，飲食起居，簡直片刻也不肯放沈思離開自己的視🍨線，好似看不夠一般，一對眼珠總是膠著在沈思臉上身上。對于這粘膩🎬😀📒而幼稚的情愫，沈思在無可奈何之余，竟然還有了那么幾分受用。說到徹骨相思，他又何嘗會比晉王少呢？
得了空兩人也會換了便裝帶著幾名近身侍衛(wèi)一起去附近😨🔻的山上賽馬冶游，登高望遠(yuǎn)，體驗(yàn)一番“偷得浮生半日閑”的愜意滋味。
時辰尚早，山間乳白色的晨霧還未消散，🌥😸🎎襯得樹木蒿🕝草影影綽綽，猶如置身仙境。沈思所騎那匹名叫戰(zhàn)風(fēng)的小馬一路走走停停，或是溪中飲幾口清涼泉水，或是路邊嗅幾下不知名的野花，沈思也不催它，任它隨心所欲地磨蹭著。
一晃幾年過去了，和宜府衛(wèi)大營被晉王帶走的那個沈小⛓🎛🦉五相比，如今的沈思眉目間減去了幾分稚氣，平添了幾分俊朗，舉手投足沉穩(wěn)有度，分明已經(jīng)是個挺拔帥氣的青年了。那時他滿腦子只想往前沖，想沖在所有人前頭，可現(xiàn)在他反倒更習(xí)慣于安靜跟在晉王身后了，只有在需要的時候，他才會化身一枝利箭，義無反顧地去替晉王披荊斬棘、出生入死。又或許是心里住著個人，牽掛多了，自然而然也就慢下來了。
晉王時不時回頭看看沈思，見人沒跟上來，便悄悄勒住馬頭后撤了幾步，與沈思肩并著肩小聲問道：“過不多久便是中秋了🈂，也🕗🈺🤩是你的📏🔓生辰，不知小五想要些什么壽禮呢？”
沈思認(rèn)真想了一會兒：“我別無所求，只想晉原境內(nèi)再無硝煙，💾百姓安居樂🔅業(yè)?！?br/>
晉王挑挑眉梢：“就這么簡單？”
“🥡👆🆖💦簡單嗎？”沈思苦笑著搖了搖頭，“可一點(diǎn)也不簡單的?！?br/>
晉王嘆了口氣：“實(shí)是本王無能⛄，累得小五處處跟著掛心，辛苦你了……”他目光投向遠(yuǎn)處連綿起伏的山巒，兀自陷入了遐思，“等這場仗打完了，我們一起回攬月山走走吧。找處景致極佳的所在，置辦一座宅子，附近要有向陽的山坡，可以放馬，可以種菜，院里鋪🌁上打磨平整的青石磚，方便你早起舞劍練功，院門口種上棵老槐樹，暑天就躲在下面乘涼。馬廄要砌在院外，棚頂高一些，你那馬可不老實(shí)，對了，冬天還要置辦個割草料的鍘刀……”
聽著🦑🥜👡聽著，沈思“噗嗤”一笑💳：“最要緊是備下一張足夠結(jié)實(shí)的大床，床架子如果是生鐵鑄造就更好了，須得‘搖不散，踹不爛，➕💔😥砸不破’才行?！?br/>
晉王遭了沈思的挖苦，卻不肯吃🏟虧😝🥥：“正是呢，小猢猻也該要到‘龍精虎猛’的年紀(jì)了?！?br/>
沈思被反咬了一口，很是氣不過，可斗嘴他又完全沒有勝算，最后只好弱弱地“嘖”了一聲，假作嫌棄狀：“衛(wèi)守之你今日出門之時，一定是忘記👫📈帶上臉皮了！”
晉王打蛇隨棍上：“我🎎有小五，🗓🛢還要臉皮作甚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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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頭半山腰有間農(nóng)舍，還冒著縷縷炊煙，晉王笑盈盈🌺🔆朝眾人一揮手：“走，去討杯茶吃。”
翻身下馬的時候，沈思意外踉蹌了一下，也不知什么緣故，膝蓋有些僵硬，不聽使喚，🥂⛵📛但他很快穩(wěn)住了身形，并沒表現(xiàn)出任何的不妥。他自幼從軍，多少年風(fēng)餐露宿飲冰臥雪，從未感覺到疲累，可這一次不知怎么，竟從心🕞底里涌起了絲絲倦意，看來真該要停下來歇歇了。
農(nóng)家小院有些簡陋，收拾得倒還干凈整潔，墻是黃泥坯壘起來的，屋頂苫著稻草，窗欞上新糊了📖😶🏹麻紙，屋檐底下還掛😅💳😡著一長辮子的獨(dú)頭大蒜。這戶農(nóng)舍的主人家是一對年近花甲的老夫婦，二人見晉王一行穿金掛銀氣度不凡，只道是途徑此地的商賈，便十分熱心地端了清茶出來招待。
茶是幾文錢一大包的碎梗子，裝茶的容器是帶著📤😮💍裂紋的粗制大碗，可就著這“荊溪白石出，天寒紅葉稀”的山野秋色，也別有一番風(fēng)味🌬🎗🧖。晉王無意間瞄到西廂屋門上貼著副大紅喜字，隨口問主人道：“老丈，可是家里剛辦過喜事？”
男主人憨厚一笑：“是我那兒子😯🔥三日前剛?cè)⒘诵孪眿D，這😜不，小兩口起大早騎著毛驢到岳母娘家回門子去了?！?br/>
晉王聽了不免有些感🛅慨：“如今兵荒馬亂的💌，世道不太📓平，還是您老人家有福氣啊，想必過不多久就能抱上孫子了?！?br/>
男主人聽了自然高興：“世道不太平，可這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？說來不怕貴人您家笑話，小老兒我十七歲就迎娶了內(nèi)人過門，如今和和滿滿四十年了，雖說貧苦些🍅👉🛺，到底也算是有福氣的。按我們鄉(xiāng)下說法，這新婚之夜的龍鳳喜燭是有靈性的，我們老兩口點(diǎn)過的喜燭如今又拿出來給兒子、兒媳接著⛄點(diǎn)了，想來他們也定能夠像我二人一般，長長久久白發(fā)齊眉吧?！?br/>
晉王聽得認(rèn)真，不住點(diǎn)頭稱是，面有艷羨之🌎🍾色。
飲畢了茶，眾人紛紛起身道謝，待要告辭之際，晉王拉過男主人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些什么，還從隨身的荷包里掏出兩塊小金錁子塞給了對方。對方收了金子，喜滋滋轉(zhuǎn)回屋內(nèi)，不多時拿🥪🈳🍟了個油紙包出來交給晉王，嘴里還不住說著吉利話：“也祝您二位鴛鴦比🦕⛳翼，鸞鳳和鳴，恭喜，恭喜……”
走出院子牽🔜✂過了馬，沈思斜眼瞄著晉王手里的紙💲🎴🚷包：“守之你又在搞什么名堂？”
晉王瞧瞧左右侍衛(wèi)都站在遠(yuǎn)處，喜不自禁地湊到沈思耳邊悄聲低語道：“小五，中秋之夜我與你⌚點(diǎn)喜燭，賞明月，共飲交杯如何？”
沈思被晉王鬧得沒了脾氣🖨⚡🤝，只好憋著笑轉(zhuǎn)過頭去不理睬?？墒菨u漸地，那掩飾不住的笑意散掉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莫名的憂慮，他總覺得在晉王那份怡然自得、若無其事的神情背后，有著一種要將某些事盡快做完的迫切與焦急。
遠(yuǎn)遠(yuǎn)的，山路上響🏔起一串飛馳的馬蹄聲，嘚嘚，嘚嘚，嘚嘚，🤮震得人心弦緊繃……